策動“軍事叛亂”兩個月後,俄烏沖突中的俄羅斯“聯邦英雄”普裡戈任成為一場離奇空難的遇難者。

  8月27日,俄羅斯調查委員會宣佈,經DNA測試確認,俄羅斯私營軍事實體瓦格納組織的創始人、領導者普裡戈任已在莫斯科以西特維爾地區的空難中死亡。

  當天,俄羅斯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對媒體表示,俄總統普京已在“法醫檢測結果公佈之前”向普裡戈任傢屬表達瞭哀悼。在稍早前的公開講話中,普京表示,普裡戈任度過瞭命途多舛的一生,“他確實犯瞭錯誤,但也為我們的共同事業取得瞭成就。”

  “最安全”私人飛機的不歸路

  當地時間8月23日下午,莫斯科謝列梅捷沃國際機場,註冊號為RA-02795的巴航工業萊格賽600公務機正在等待起飛。百無聊賴的乘務員拉斯波波娃給傢人發去一張在機場咖啡館的照片。她說,由於“原因不明”的檢修,自己的航班又要延誤瞭。

  39歲的拉斯波波娃是普裡戈任私人飛機三人機組中唯一的女性成員。機組負責人是51歲的機長列夫辛。他是一位資深飛行員,已為普裡戈任服務多年。空難發生後,熟悉機組的一名瓦格納組織士兵在聖彼得堡的瓦格納總部悼念時對媒體說:“你知道那些飛行員是誰嗎?他們是世界上最好的!”

  這個“最好的機組”已經在莫斯科滯留瞭數日。航空專業網站FlightRadar24的飛行跟蹤數據顯示,這架飛機上次飛行還是7月6日。有俄羅斯媒體稱,飛機的最後一次起飛經歷瞭多次改期。在這期間,副駕駛卡裡莫夫曾帶人登上飛機,普裡戈任的另一位私人飛行員斯捷潘諾夫也接近過飛機。他隨後神秘“消失”,被俄羅斯官方調查委員會列為嫌疑人。

  這些意外情況並未影響普裡戈任的行程。當天,他剛從非洲返回俄羅斯,按計劃和莫斯科地方政府官員討論瞭糧食供應問題。陪同他的除瞭保鏢外,還有瓦格納組織的軍事領導人烏特金和經濟、後勤事務負責人切卡洛夫。外界尚不清楚普裡戈任抵達莫斯科的途徑。美國政府的制裁文件顯示,普裡戈任可能擁有三架公務機,但萊格賽600是最寬敞、性能最好的一架。

  萊格賽600是基於巴航工業明星產品ERJ135支線客機改造的一種全球主流公務機。整個ERJ系列型號自1995年首飛以來,已生產1200餘架,直到本次事故前,從未發生造成機上人員死亡的空難。

  航空專業網站Airfleets的信息顯示,失事的這架萊格賽600公務機機齡16年,2007年交付巴爾幹半島最大的公務機公司林克斯航空。2014年林克斯航空宣佈破產後,該機被轉手到歐洲的公務機公司繼續服務,直到2017年1月首次註冊為“私人飛機”。

  自此開始,這架飛機成為普裡戈任的私人飛機。其後幾次註冊變更,隻是在被美國政府制裁的“瓦格納關聯實體”之間變化。拉斯波波娃曾在社交媒體上分享過該機內艙,照片中可以看到鮮花裝飾的實木桌臺及真皮座椅。

  6月27日,發動“軍事叛亂”失敗後,普裡戈任就是乘坐這架飛機抵達白俄羅斯明斯克近郊的軍用機場,開始“流亡”生涯。隨著普京和普裡戈任“和解”,這架飛機又多次搭載包括普裡戈任在內的瓦格納組織高層,往返於俄羅斯和白俄羅斯。

  8月23日下午6時許,列夫辛機組操縱萊格賽600順利升空。這是一趟從莫斯科到瓦格納總部所在地聖彼得堡的常規短途旅程。飛機上升到約8000米高空後巡航,直到6時19分,飛機突然在30秒內下墜2400多米。隨後,機上和地面的通訊中斷,目擊者則看到它帶著煙霧沖向地面。飛機的最終墜毀地點,距莫斯科不足300公裡。

  與瓦格納有關聯的社交媒體頻道“灰色地帶”第一時間宣稱,普裡戈任的專機是“被俄羅斯聯邦國防部的防空火力擊落”。俄羅斯聯邦航空運輸局的一位“消息人士”則對該國網絡媒體稱,這架飛機是被“炸毀”的。但專業人士多認為,對現有已公開信息隻能做初步分析,不足以判斷事故成因。俄羅斯官方仍在調查飛機失事的各種可能性。

  有目擊者稱,在飛機墜落前聽到瞭兩聲爆炸聲。根據俄羅斯媒體發佈的視頻,專機在最後時刻垂直向地面墜落,姿態時而機頭向上,時而俯沖,顯示出完全失控,同時帶有煙霧。另一段視頻顯示,一些大塊的部件在飛機墜落期間掉下。俄新社報道稱,飛機尾部在距墜機地點3.5公裡處被發現。

  從視頻中的聲音判斷,飛機引擎在墜落期間仍在運作。墜毀現場的視頻中,也能看到較完整的引擎部件。分析人士多認為,這些信息符合機身或機翼爆炸受損後墜落的狀況,但不能排除其他可能性。即使存在爆炸,爆炸是來自飛機內部還是外部,是機械故障、人為失誤還是故意攻擊,也未可知。

  一些消息稱,拍攝自墜機現場的低質量圖像表明,殘骸碎片上有爆炸後形成的孔洞。2020年1月,烏克蘭國際航空PS752航班被伊朗軍隊誤擊事故中,殘骸現場也發現瞭“有小洞”的照片。當時,權威空難調查專傢約翰·考克斯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解釋瞭這種小洞形成的多種可能性:

  如果隻有模糊的畫面,則小洞可能是發動機非包容性損壞故障發生後,碎片擊中機身形成痕跡;也可能是精確制導武器或其他武器擊中飛機後的痕跡;此外,如果飛機內部發生爆炸,也可能留下類似痕跡。

  考克斯進一步指出,如果小洞來自導彈,調查人員應該能發現爆炸物質痕跡。此外,現場分析這些小洞的入射角度,將能判斷它們是否來自同一處原點,從而判斷小洞的成因。

  考克斯還介紹,在導彈擊中飛機的情況下,具體擊中部位要取決於導彈的類型:如果是熱源追蹤導彈(heat seeking missile),會飛向引擎;如果是雷達制導武器(radar guided),會在接近目標後爆炸,這種撞擊點是隨機和不可測的。

  本次空難和PS752航班空難不同的是,萊格賽600公務機比執飛PS752航班的波音737-800客機小。有俄羅斯媒體指出,如果70公斤重的中遠程防空導彈擊中這架公務機,“會造成比目前視頻中所見更嚴重的破壞……機身不太可能完整地墜落到地面”。

  雖然民航客機被誤擊的事件偶有發生,但本世紀尚未發生知名人物搭乘的公務機被擊落事件。全球最近一次擊落公務機事件還是在1994年,盧旺達總統哈比亞利馬納和佈隆迪總統恩塔裡亞米拉乘坐的專機在盧旺達首都基加利機場附近被地對空導彈擊落,兩位總統身亡。該事件引發瞭造成百萬人遇難的盧旺達大屠殺。

  不過,盧旺達總統專機是在進近降落基加利機場的過程中被擊落。而這一次,普裡戈任專機在墜落前已經爬升到8000米高空,輕型的便攜式防空武器無法達到這個高度。

  目前,外界唯一可以確認的是,在8月23日18時19分之前,普裡戈任專機的一切飛行數據都很正常。飛機遭遇突然情況後,又在空中掙紮瞭幾分鐘,飛行近50公裡,之後伴隨著煙霧和火焰,徹底失控下墜。這是列夫辛機組最後的努力。

  俄烏雙方“戰鬥英雄”同時隕落

  8月22日,就在普裡戈任踏上不歸路的前一天,代號“索基爾”的烏克蘭志願軍副司令兼巴赫穆特地區行動指揮官謝爾希·伊爾尼茨基,在巴赫穆特以南一座小鎮的戰鬥中身亡。他身亡的具體情況不明,烏克蘭政府在8月28日為他舉行瞭盛大的葬禮。

  前後拉鋸一年的巴赫穆特攻防戰中,伊爾尼茨基是普裡戈任最重要的對手。職業軍官出身的伊爾尼茨基,退役後在2014年的頓巴斯戰爭中加入“志願營”,逐漸成為非官方武裝團體的領導者,然後被收編。如今,隨著瓦格納組織成員被要求宣誓效忠、重新和俄羅斯國防部簽訂合同,該組織的諸多軍事指揮官,正走向和伊爾尼茨基相似的命運。

  和他們不同,普裡戈任並非行伍出身。他是一名成功的商人,在俄羅斯總統普京開始重視私營軍事實體的作用後,主動投資瞭退役特種兵軍官烏特金領導的小型武裝團體,並通過在非洲、中東及商業領域的經營,將瓦格納組織擴張為當代世界“最成功的雇傭兵組織”之一。

  長期接觸瓦格納組織成員的前雇傭兵從業者、現任喬治城大學戰略學教授肖恩·麥克法特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歷史上,雇傭兵頭領有兩類,一類是貴族,一類是商人,普裡戈任是一位典型的商人雇傭兵頭領。“典型情況是:商人組建自己的部隊,在戰鬥中取得聲望,然後開始變得政治化,最終被視為威脅,死於非命。”

  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對烏克蘭發動“特別軍事行動”後,普裡戈任在戰鬥中證明瞭瓦格納組織對俄軍進行城市攻堅戰的獨特作用。他因此被授予“聯邦英雄”稱號,但也因為後勤補給、內部相互攻擊等原因,和俄羅斯國防部結怨。

  隨著巴赫穆特的拉鋸戰越打越久,普裡戈任的抱怨逐漸上升到對國防部長紹伊古、參謀總長格拉西莫夫的人身攻擊。直到6月23日,他號召瓦格納組織士兵“向莫斯科進軍”,並在途中擊落瞭俄羅斯空軍戰機。

  “叛亂”很快以失敗告終,普京也與普裡戈任達成瞭“和解”。但此後,位於聖彼得堡的瓦格納組織總部摘牌,各地招募中心關閉,重武器被移交給正規軍……事情悄然變化,直到普裡戈任墜機身亡。

  在普裡戈任專機的最後一次飛行中,機上除普裡戈任、軍事領導人烏特金外,還有被美國政府列入制裁名單、被西方媒體視為瓦格納組織“副領導人”的瓦列裡·切卡洛夫。其他四名成員,最年輕的隻有31歲。有俄羅斯媒體將他們稱為普裡戈任的衛隊成員。

  值得註意的是,機上遇難人員名單並不包括代號“白發”的瓦格納組織領導人特羅舍夫。在瓦格納組織“叛亂”失敗後,普京曾公開表示,“白發”才是瓦格納組織的實際指揮官。

  “據我瞭解,陪同普裡戈任(上飛機)的主要是瓦格納的高級行政人員,但他們不是瓦格納組織作戰部隊的主要負責人。”俄羅斯國際事務委員會原總幹事科爾圖諾夫8月24日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因此,瓦格納組織的戰鬥力並不會因此遭到徹底打擊,但後續很可能出現嚴重的管理問題。”

  瓦格納組織“軍事叛亂”失敗後,科爾圖諾夫及多位雇傭兵從業者都認為,俄軍將改造這支隊伍,事件對俄烏前線造成的影響有限。普裡戈任身亡後,科爾圖諾夫仍維持該觀點。他指出,大多數願意在俄軍服役的瓦格納組織成員目前已經和俄羅斯國防部簽訂瞭新合同。不過他同時認為,普裡戈任死亡可能對瓦格納組織的海外活動影響較大。

  “問題可能出現在非洲,因為普裡戈任是(俄羅斯在)非洲的關鍵談判代表,也是與當地合作夥伴打交道的領軍人物,找到合適的替代者並不容易。”科爾圖諾夫說。

  在準備整合瓦格納組織的同時,俄羅斯國防部已經開始培養自己的私營軍事實體。有消息稱,一支與紹伊古有密切聯系的武裝已被部署到頓涅茨克戰場,該武裝團體的名字就叫“愛國者”。另一組數據顯示,2023年上半年,俄羅斯合法註冊的私營軍事實體已達505傢,比2022年增加瞭34%。

  不過,俄烏雙方在巴赫穆特的私營軍事實體“戰鬥英雄”幾乎同時身亡,預示著戰爭形態正在發生新的變化。烏軍近期對俄軍後方及俄羅斯本土的遠程打擊行動,全部來自正規軍部隊;未來將操作美制主戰坦克和F-16戰鬥機的,也是烏軍正規軍。

  另一方面,美國軍事智庫“戰爭研究所”8月28日指出,俄軍目前正在調集空降兵精銳部隊加強一線關鍵地區的作戰能力,其中第7近衛山地師和第76近衛空中突擊師已在前線投入戰鬥。在過去兩個月裡,擊退烏軍最近一次“夏季大反攻”的,也並非瓦格納組織士兵,而是俄軍正規部隊。

  “這場戰爭中,俄烏雙方都在使用各式各樣的第三方武裝,有的叫雇傭兵,有的叫志願者。”科爾圖諾夫說,隨著戰爭繼續,俄軍的私營軍事實體還將繼續發揮作用,而烏克蘭方面的志願者則將更加“國際化”。“但需要牢記的是,這些參與者或許是有用的,但他們不會改變沖突的整體邏輯。這不是某個第三世界小國的沖突,一兩千人就可以改變戰局走向。這是百萬人參與的大戰。歸根結底,俄烏戰場的未來是由雙方的正規軍作戰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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